晚饭花 -9游会

　　晚饭花的学名叫紫茉莉，是紫茉莉科多年生草本植物。它为什么叫紫茉莉呢，它和茉莉是什么关系呢？还真的说不清楚。从其茎、叶和花的形态上看，它和茉莉之间似乎哪儿都挨不上边儿。可是，在我的家乡，人们既不叫它紫茉莉，也不叫它晚饭花，而是叫它洗澡花，大抵是因为它开花的时间在夏日的傍晚时分罢。

　　汪曾祺先生的老家高邮，称紫茉莉为晚饭花，大概也是这个原因吧。汪曾祺有一本小说集的名字就叫《晚饭花集》，因为集子里收了一篇小说的题目是《晚饭花》，于是信手拈来用作集名，他说只是觉得合适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用意。我一直觉得汪曾祺先生是很懂生活的人，对于美食、草木都有自己的见解和偏好，可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，他对于晚饭花却并不怎么欣赏，甚至还说它是一种低贱的花。

　　晚饭花确实太过普通了，不招人喜欢，也在情理之中。这种诗人不咏、画家不画的花，一般人家是不会种它的，我们所能见到的晚饭花，大都是自生自长的。院墙边长了一丛晚饭花，看见了，也不会觉得稀罕，长了就长了呗，也不碍着谁，随它去吧。于是，就任其生长、开花、结籽。汪曾祺先生说这种花的缺点一是无姿态，二是叶子太多，铺铺拉拉，重重叠叠，乱乱哄哄一大堆。还有一种不算是缺点的缺点，就是它的花虽不算美，可花形还算好玩，像一个长柄的小喇叭，花多，且细碎。这就是他对晚饭花保留的一点好感吧，可他转而又说这种花用“村”和“俗”来形容，都不为过，看来真是有些矛盾呀。汪曾祺在《晚饭花集·自弃》中说：“我的小说和晚饭花无相似处，但其无足珍贵则同。”我仿佛又看见先生对自己小说的自谦。

　　小时候的夏天，是在后院里洗澡的。通常是在上午，就打好一澡盆清水，放在后院里晒着，水晒了一天的太阳，到黄昏时仍是温热的。家里大人们都很忙，没人有时间照顾我们，奶奶在烧晚饭时，眼看太阳快要落山了，便叫我们自己去洗澡了。洗好澡，站起身，或是刚坐进大澡盆里玩水时，就看见院墙边的洗澡花开了，一朵朵紫色小喇叭样的花，纷乱而又好看。洗澡花很奇怪，白天不开花，傍晚开时却散发出香气，花香能驱蚊。洗澡花自顾自地开着，自顾自地香着，好像与我们没有什么关系。这样我就放心地在洗澡花边洗澡了，我知道它们不会偷偷看我。幼时和我一样有过在后院洗澡经历的人，不知道是不是也会有和我一样的想法，这种想法很好笑，但回想起来，也觉得盎然有趣。我们用手把水往洗澡花上洒，洗澡花就长得更旺，开得更盛了。

　　洗澡花开过之后会结籽，小小的黑色的花籽，表皮是皱缩的，像小地雷，样子怪难看的。可洗澡花籽却是我们的最爱。洗澡花开得多，结的籽也多，我们摘来花籽，装进衣兜里，拿一把自制弹弓，将洗澡花籽当子弹，射着玩儿。我们在村庄里追逐着，互相弹射，也会射树上的鸟儿。洗澡花的花籽小，弹射到身上并不大疼，大家玩得很开心。想想，那样普通的，少有人喜欢的花，也会给我们带来如许的快乐。童年时的快乐竟如此简单。

　　一个人童年的生活经历，会影响到他的一生。汪曾祺的小说中有许多是写故乡高邮的人和事的，他写《晚饭花》时，是否也想起了家乡的某一丛晚饭花，虽然他并不欣赏它，但却留下了某种难忘的印象，并自然而然将这种印象写进了自己的文字。